剛入夜,就打起響雷,連日來悶到不行的天空終於破了,大雨毫不客氣的傾盆而下,涼了、涼了,我們一家人竟為此而雀躍起來。
  入夏以後,每天鬆散度日,又熱又悶的空氣讓人提不起半點勁,自己一個人在家,也捨不得開冷氣,且不說那電費,單是看過美國前副總統高爾的紀錄片:「不願面對的真相」,就讓人更加了解地球暖化、溫室效應所帶來的可怕後果。我一個人不開冷氣就可以減緩這一切嗎?大概不容易,但我毋寧相信有這麼一群人和我一樣。每到夏天就因為熱而動彈不得,覺得自己彷若得了甲狀腺突眼症、又覺得自己似乎胖大了兩倍,身上因熱因汗而黏膩難受,巴不得泡在浴缸裏直到夏天過去。
 然而因為熱而陷入半停頓狀態的生活又讓我忐忑不安,時間從指間如沙漏般流瀉而去的感覺是如此真實而不容忽視。  
  七月生的我怕熱,小時候住的平房記憶中似乎並沒有那麼熱,可能也因為有很大的院落,又種了至少十幾棵大樹的緣故。高中的時候搬到竹南,這房子那時節看起來好棒,兩層樓的洋房,還有個院子,雖說沒有以前的那麼大,卻也足夠了。我們四姐弟的房間都在二樓,住在還算熱鬧的小鎮上,水泥房子鱗次櫛比,一間挨著一間,在夏天的早晨十點左右,就開始慢火烘烤,每一年的暑假,有午睡習慣的我,開著風扇吹著熱呼呼的風,在烤箱一般的房間裏愈睡愈疲倦,最後總陷在一樣的夢魘之中無法醒轉。
 但是,夜裏除了特別悶熱的幾日之外,開著窗到了半夜還會被冷醒,起來關風扇、拉被子,這時才真的可以舒舒服服的入夢去。然而短短的幾年裏世界有了很大的改變,我們家一向走在流行的最末端,要到九五年大弟結婚時,才在阿姨的堅持下安裝了冷氣。有一年我一個人回台灣,就住在娘家,都九月了,晚上要睡覺的時候,爸爸和阿姨一直交待要開冷氣睡覺。
 我沒有開,因為我記得開著窗到了夜裏會涼如水,那一夜我輾轉反側,全身汗濕無法入眠,最後死了心,起身關窗開冷氣,總算舒服了。關窗的時候,我看見左鄰右舍、還有和我們背對背的一整排房子,家家戶戶都是轟隆隆的作響,每個窗口都有冷氣往外排放熱風,我這才明白了,已經逝去的美好的歲月、可以在夏日有著夜涼如水的享受的年代,都已經不再了。
 丈夫和我生日只差了那麼一天,我們都是在毒辣的七月出生的,他比我更怕熱。怕熱的他卻到了全美最熱的沙漠裏去求學,這還不夠,還誆騙原來打算等他唸完書再結婚的我一起去。回想起來,亞歷桑納熱歸熱,卻很乾燥,走在太陽底下會覺得皮膚彷彿要起火了,但是因為不悶,所以反而沒有那麼不舒服,加上大部份時間都在室內,到處都開著冷得會起雞皮疙答的冷氣,比起在台灣的濕熱其實是好多了。
 說起來,不禁熱是回台以後的事,一定是在美國夏天24小時冷氣從不曾關過的優渥生活給寵出來的,難怪美國人不肯簽京都議定書,這樣舒適的生活誰都放棄不了,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回頭過苦日子呢?
  丈夫出國唸書才三個月,我就千里迢迢的飛到美國去看他,不過是四月天,沙漠已經是穿短袖開冷氣的天氣了,我被沙漠才剛開始加溫的夏日嚇了一跳。那年七月我收拾行李陪他到美國過起書僮的生活,才剛下飛機,我的天呀,這是在大熔爐裏吧?這麼熱的地方怎麼住得下去?只有仙人掌和砂礫石頭可以毫無怨尤的在烈日下待上長長久久的歲月吧?
 然而,我根本就是杞人憂天,四處都是大開的冷氣,外頭沒有冷氣的地方,門前廊下就接上細水管,24小時不停的噴出霧狀的水,涼快得很,出門開車吹冷氣,到了目的地,下車走幾步路又進了室內,根本就熱不到,在沙漠住了十年,我一點也沒曬黑,反而是回台灣才幾年整個人黑了一層,臉上還出現了大大小小遮掩不住的雀斑,讓我成為市場裏那些美白產品推銷員的箭靶。
 有一年,一對台灣來的夫妻從密西根搬過來,成為我樓下的鄰居,才二月,我們都還穿著外套開暖氣呢,那太太去找公寓經理問,這麼熱怎麼開的是暖氣?是不是弄錯了?為什麼還不開冷氣?我們聞言大笑,她從下雪的地方來,鳳凰城冬天那有雪,只是氣溫低了些,日日陽光普照,無風無雨也無雪,和密西根的溫度起碼相差了攝氏十幾二十度,難怪她要覺得熱。
 這一向已經又熱又悶了好長一段日子,好不容易盼來的大雨,卻又下個不停,氣溫是降下來了,冰冰涼涼好舒服,但卻淹掉了許多農作物,家裏也開始濕氣漉漉起來,洗衣服很煩惱,進進出出穿雨衣騎車也很煩惱,人真是不知足的動物,此刻,我想,如果天氣可以像鳳凰城的冬天那般不冷不熱又無風無雨,每天醒來就見到溫煦的陽光,該有多美?

96/09/10刊於中華日報副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chihhsialo 的頭像
    chihhsialo

    從我廚房的窗口(無名)

    chihhsial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