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到了,我去雜貨店買齊了材料,老板娘再三的向我保證,粽葉絕對是台灣產的,就是,這年代已經到了即使自己做,也不能安心食用的地步了。
連著兩年丈夫被廣告打動了心,用宅急便訂購所謂的名產名粽,然而吃到了嘴裏,覺得毋寧是自己做的料好實在,吃起來順口又美味。於是今年鐵了心,決定還是麻煩些,自己做好。
就在整理這些材料的時候,童年往事映入腦中,鮮活了起來。
每一年,母親都大陣仗的又洗又炒又包又蒸,廚房小,連客廳都淪陷在眾多材料裏,小小的我最愛蹲在大鍋米飯前看母親一邊淌汗,一邊包粽,一包就是幾十個,一包就是一整天。不單是我家,家家戶戶都是粽葉飄香,是那年代才找得到的年節氣氛,那時候的人總認認真真的過每一個節日,做孩子的我們也蹦蹦跳跳的樂不可支。蒸好的第一籠粽,不管仍然燙手,總是迫不及待的從母親手裏接過,聞著那一年才一次的粽香,大口大口的咬下去,可以連著吃上兩大個。
那時候,沒有轉不完的電視台,也沒有24小時的節目,逢到端午,三家電視台轉來轉去都是一樣的龍舟比賽,黑白的影像,鎖在小小的盒子裏,在那聲光影像還不那麼豐盛的年代,就算是大人也正襟危坐,認真觀看那現在想來有些無趣的轉播,然而,那是節日的表徵,是熱鬧而美好的節日。
後來,母親離家了,家裏再也沒有包過粽子,父親不會包,更不要說那時不過十歲的我了。但我們仍然年年有好吃的粽子,爸爸學校裏的同事,我們叫陳叔叔的,清楚我們沒了母親,每年陳奶奶包粽子,總要連我家的份一起包,在端午前,陳叔叔一定提著一大串粽子親自送到我家來,那是我們第一次在粽子裏吃到蚵仔乾這樣東西,好吃極了。一直到我們搬了家的第一年,陳叔叔還搭火車到家裏來送粽子,爸爸很不好意思,千謝萬謝,而我們則歡喜得不得了,陳奶奶的粽子可是好吃美味的保證。
到現在,每到端午就會想起這些往事,陳叔叔是個很好的人,相對於那些年許多見我家窮怕惹一身腥而不敢來往的親戚朋友,陳叔叔帶給我們的叫做溫暖,即使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卻仍然在我心頭發著光。
回到台灣的第一年,我包了些粽子,迫不及待的送回家給父親品嚐,然而父親不喜吃,只吃一個就不要了。我知道他習慣吃北部粽或說客家粽,而我因為懶只會做南部粽,小時候看媽媽做粽子,單單是要把那一大鍋米炒到半熟就不知要費多少力氣,所以手一向沒什麼力氣的我給自己設了限,我不敢做那手續繁複的客家粽。丈夫回台以後也發覺原來他從小吃到大的粽子和我這許多年包的口感不一樣,立刻毫不客氣的嫌棄起我包的粽子,再也不願嚐上一口。
今年,我想了又想,決定放手一搏,去買來材料,找來食譜,那麼多女人都能做,我怕什麼?我也要做一次好吃的客家粽,讓家人吃個過癮。
搬到美國去住的時候,初次離家的年輕的我們,就算在台灣不愛吃的年糕、月餅……到了這時候,都成了吃不著的人間美味。為了解饞,只好壯著膽子在廚房裏胡搞起來,多年以後回台灣,總被人誇讚什麼能幹厲害之類的話,我總是說,如果一直住在台灣,也不用這麼辛苦凡事自己動手做,沒得吃又嘴饞只好無中生有、只好自己想辦法。
粽子也是。在美國的第一個端午,和朋友聊起來,大家想念家鄉的粽子,卻沒有人會做,我的饞蟲被挑逗了起來,丈著手上一本簡單的食譜裏正好有包粽子的分解動作圖,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去買了材料,按圖索驥起來,那一天不知道砸了多少粽子,砸了只好再重包,總不能不玩了,全丟進垃圾桶,窮留學生的生活沒本錢浪費食物,我奮戰了一個早上,眼淚幾乎都要流下來,一邊包一邊想為什麼要到這鳥不生蛋的沙漠來?留在台灣做大小姐不好嗎?
粽子很不容易包好了,雖說是四不像,到底也全包進了粽葉裏,也綁上了粽繩,一落落掛在廚櫃上,只要不走近看,勉強可以唬唬人,分送給朋友,大家都很捧場的笑顏逐開,沙漠裏的粽子啊,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後來,漸漸的順手了,每年都要自己包粽子,也分給不會包粽子的朋友,就這樣在異鄉過了許多年的端午節,那節日是我們自己攬回來的,沒有放假、沒有划龍舟的熱鬧端午,只在我們的心裏,只能安靜的啃著自己包的粽,寂寞的度過一個又一個異鄉的端午。
回到台灣,節慶的氣氛早就淡了,外面買來方便現成的粽取代了媽媽的愛心粽,沒有了家家戶戶洗粽葉、包粽子、還有,掛滿了粽的廚房和客廳,這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消逝了,想到現在連端午都成了韓國的文化遺產,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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