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去看望父親。
他現在是個老人了，害怕孤單，我盡我所能，得空就回去陪他說說話，還好和娘家住得近，一星期總可以回去個兩、三次。
前些時候大弟為了我結婚前購置的書佔據了娘家的書櫃，始終沒有搬走，頗有微詞。所以我下了決心，每一趟回家去就提一袋書回來。書搬完了，但其實連一個書櫃都沒有清空，可見我的書不過是佔了一小部份罷了。
那兩個已經開始腐朽的書櫃，是我們搬進現在住的房子時，叔公買來的祝賀的禮物，算一算，已經有廿二年之久了，以一個合板製的傢俱而言，已經是躹躬盡瘁，物盡其用了吧？然而走過戰亂年代儉省的父親，始終不捨得丟棄，不管我們怎麼勸說，他頑固的說著：「這書櫃還很好，還可以用一輩子。」
那書櫃，已經不能搬動了，只要去移動它，就有垮了的危險，然而父親是如此的頑固，我們都拿他沒輒。
所以這一次，我用著商量的語氣問父親：「我家裏有裁好處理好的書櫃木板，搬過來組起來就可以了，我幫你做好不好？」父親不喜歡我做木工，我跟他保證不是現在才要做，而是之前多裁了一個書櫃的木料，沒想到放不下，所以沒有組合起來，「那……妳幫我把那兩個書櫃補強，搬到客廳來，新做的就放在原來書櫃的位置，可以嗎？」「把舊的丟掉，要不然我不要幫你做。」「不做就不做嘛！」爸爸不好意思的笑著說。
說到底，就算做了新的給他，他還是不願意把舊的破的丟掉。
還有一個衣櫃也是，恐怕已經用了將近四十年，爸爸一直央求我替他把衣櫃一隻腐朽的櫃腳補強，我不理會他。我說壞了就丟掉，他絮絮的說著當年花了多少錢買的，是很好的衣櫃。我比給他看，明明是貼皮合板做的，他還當寶貝，他解釋說是作工很細，是學生家長賣給他的，那老板還跟他說用一輩子都沒有問題，其實這個衣櫃買來不久，有一扇門就怎麼樣也關不上了，這怎麼能說作工很細呢？
只要是花了錢買來的東西，在父親的眼裏都是可以傳家的寶貝。現在連我都步入中年了，父親的那些寶貝自然也都老朽不堪使用了，但是父親彷彿都看不見，每一樣都仍然嶄新一如剛買。
我不斷的數落著父親，東西不要的就丟掉，難道要把家變成資源回收場嗎？我算給他看，他們房裏還有房門口的走道，一共放了五個衣櫃，還不包括放在大型收納箱裏頭的。阿姨有購衣狂，父親則連我上小學前他就在穿的衣服都還捨不得丟，兩個人的衣服應該足夠穿上好幾世吧？
我對父親說，東西沒有地方放，不要去買新傢俱，而是要把東西整理整理，不需要的就丟掉，如果要買新傢俱，那就要丟一件舊傢俱，家是給人住的地方，又不是倉庫。
這些話，我已經說了很多年了，父親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很多年，然而我始終無法改變他的想法。今天他說，過陣子阿姨不在的時候，要讓我回去幫他整理房子，我笑笑說：「叫我整理我就是丟喔！」他立刻猶豫起來，說「唉，孩子，我捨不得啊！」明明他自己也知道家裏塞滿了東西，該好好的整理，卻又什麼東西都要留著。連我搬書時，書架上放了許許多多的雜物，我要把那些餐廳裏拿回的牙籤往垃圾桶裏丟的時候，父親還要搶救回來，連說用得到用得到，我翻起白眼，他才嘆口氣讓我丟。
我多麼希望父親可以住在窗明几淨，清爽舒適的房子裏？想起很喜歡看的日本節目「全能住宅改造王」，常常看見子女為了老父母、或是已經日暮西山的老夫妻，為了改善生活品質而進行房屋的大改造，不管還能住多久，只要能夠住得舒舒服服，就是愉悅的人生。台灣老一輩的人少有這樣的想法，都已經這樣過了大半輩子了，何必花那樣的錢呢？一點都不值得。大部份的人都是這樣想的！
我一個出嫁的女兒，又不與父親同住，實在力有未逮，何況父親和阿姨都不願丟東西，我真是無能為力。
也許是因為人到了老年，種種東西都包含了回憶，所以難捨吧？我打定主意要繼續勸說父親丟棄他那些殘敗的包袱，還有，告誡自己，到了老的時候，千萬，不要讓自己也成為資源回收場。
2009/10/24刊於中華日報副刊
留言列表
